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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墨百年可化金!“人间国宝”汪培坤制墨记

今天不写日本,只写中华。

昨天(7月19日),我随上海海外联谊会中日分会的访问团,去了徽州。徽州人杰地灵,是中国文房四宝的精华之地,纸墨笔砚样样齐全。自大唐建州以来,徽州隆盛千年,可惜“徽州”如今已成安徽省名的另一半,地名成了黄山市的一个区,实在可惜。

我会作文,但不会写字。因为祖传一块鎏金之墨,上雕“胡开文”三字,因此对于墨挺感兴趣。去徽州之前,我查了徽墨的历史,得知“胡开文墨厂”还在,就在徽州。

说来也巧,同行的陈敏兄从小就在胡开文墨厂里玩耍长大的,他说他的舅舅就是现今胡开文墨厂的董事长。一阵激动,捏着他的手,就往墨厂跑。

墨厂就在屯溪老街的附近,但是藏在一栋栋楼宇之间。旧城改造,好在没把墨厂改造走。陈敏兄熟门熟路,绕了两个弯,就让我们闻到了远远飘来的墨香。

清代徽州墨业有四大家,分别是曹素功、汪近圣、汪节庵、胡开文,其中胡开文善做药墨,被誉为”药墨华佗”。胡开文原名胡正,字天柱(1742—1808年),本为一名墨工匠,因休宁县汪启茂墨店倒闭而盘下该店。为了重振墨业,胡天柱拜访了绩溪小九华山银屏古寺的老和尚了空,得到了配墨原料和工艺创新的启发。在回家路上,借住山神孤庙过夜,梦见一白发老翁手托文房四宝,站在他面前说:”汪氏墨店归尔经营,天开文运,百事待兴。”言毕飘然而去。南柯一梦,胡天柱把”汪启茂”招牌改名为”胡开文”,时值乾隆30年(1765年)。

此后,胡天柱也就叫“胡开文”了,然而真正让他成为一代药墨宗师的是他创制的“八宝五胆药墨”,他以熊胆、蛇胆、青鱼胆、牛胆、猪胆等,和入水牛角、羚羊角、蟾酥、珍珠、牛黄、麝香、朱砂等8种珍贵药材入墨,治疗阳症还有奇效。也正因为如此,用胡开文所制药墨创作的水墨作品,无论是山水人物,还是书道,均百年不蛀不烂,是为“奇墨”。作为制墨奇才,胡开文将徽墨从崎岖的山路一直送到京城皇宫,成为长达百年的皇室贡品,还获得了1915年巴拿马国际博览会金奖。

胡开文墨厂比我想象得来得陈旧,外观上很难找到 “中华第一老墨厂”的辉煌。但是当我走进徽派建筑的“徽墨文房博物馆”,那便是走进了墨的世界,从唐宋的古砚开始,到200多年前,胡开文老先生亲手制作的墨锭,一圈圈兜下来,那才叫“开眼界”。

陈敏兄的舅舅叫“汪培坤”,今年70岁,是国家级制墨艺术大师、中国政府认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徽墨制作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在日本,这类传承人称为“人间国宝”)。据说在中国的书画界,能得一方汪培坤先生亲手所制墨锭,那就应了明末徽墨大师程君房的那句名言:“吾墨百年可化金”。

我拜见到了汪培坤先生。

     我赶紧和汪培坤先生(中)和陈敏先生(右)合一张影

汪培坤先生的身世比较离奇,他出生于“沪人徽商”世家,还有一位当过屯溪伪镇长的伯父,在最革命的年代,他全家被赶离上海,回到徽州老家。屯溪是个小镇,就那么几户可以斗争的“地富反坏右”,于是他一家人就成了每个时期的“革命对象”。当他上到小学6年级的时候,就被赶出了教室。所以,汪培坤先生的学历,是“小学肄业”。

1963年,汪培坤先生13岁,他为了养活自己,开始进屯溪工艺美术厂学艺。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的师傅吴水清。

吴水清老先生是砚雕大师,但是他的竹雕、木雕、石雕工艺也出类拔萃。解放初,北京人民大会堂安徽厅的工艺布置,有9名大师参与,其中徽州7人,吴水清就是其中之一。汪培坤就跟吴水清学雕刻,竹雕、木雕、石雕、砚雕,样样都做。

就这样,汪培坤凭着过硬的雕功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他当过班长,当过砚雕车间主任。1978年,汪培坤被任命为工艺厂副厂长,分管砚雕和漆器。同时,厂里成立了工艺美术研究所,汪培坤任所长。1989年,汪培坤调入当时为国企的屯溪胡开文墨厂从事技术管理,后来当了厂长。

2001年,国企改制,6个人报名参与投标。投标那一天,来到现场的只有汪培坤一人。他筹集了400万元人民币,接手了这一家陷入经营困境的传统墨厂。

我问汪培坤先生:“当时中国人已经不怎么写书法,你为何还会接手这一家墨厂?”汪培坤先生说:“我别的不会,一辈子就只会干制墨雕砚的活,对这厂有感情,只想着不能让它倒。”

徽墨的制作工序多达9道——炼烟、和料、杵捣、制墨、压模、晾墨、锉边、洗水、描金,每一个环节都伴随着脏、累、苦。

我走进车间,去看怎么做墨。

一位40几岁的制墨师,抡起铁锤,一锤一锤地敲打油黑发亮的墨泥。我问制墨师:“这锤子有多重?”他说“8斤”。要敲打多少次?他说“祖上有训,叫‘万锤成墨’。这泥越敲打,墨的质地就越均匀、细腻。”

胡开文墨厂的每一块小小的墨锭,都是用这最为传统的工艺,一锤一锤敲打出来的,是制墨师们汗水的结晶。

与“咚咚”的制墨车间不同,隔壁一个小楼里,静得无声,只看到灯光下一个个埋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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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地走进了刻模师储琳女士的工作室,她一直没抬头,雕刻着一方模具。模具的文字必须是反刻的,而且还只有米粒那么大。从1987年进厂,储琳女士刻模具,已经刻了32年。可以说,你现在买到的胡开文墨锭,上面的雕刻文字,都出自于储琳女士的手艺。

中国水墨画的画法讲究墨分五色,只有好墨才能达到分色的效果。所以,墨质的好坏,决定一幅作品的品质与生命。以往,画翁黄宾虹先生去外地游访,写字绘画,笔与纸均可用别人之物,唯墨都是自带,老先生追求的是墨色的雅正。

一块好墨,要做到“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而好墨的金贵,贵在手艺、心血和时间。

一块墨泥捣完之后,要分成小块,用古秤称重。称好的墨泥再用铁锤不断地敲打,敲打之后再搓成墨丸,再放入楠木墨模中,压实后取出,才是一方墨锭。然后,把墨锭放在压形机下加压。

这位已有40年制墨经验的老师傅给我说:这压模看起来简单,但是很有讲究。对模具的压力是要逐渐增加,而不能一步到位。当绞盘无法向下运动时,就可以停止旋转,让模具在这样的压力下静置3至5分钟,然后反方向璇转绞盘,取下模具,将其中墨锭取出,取的时候,动作要轻,防止墨块损坏。

取出来的墨锭开始有了固定形状和纹路,进行适当的修边之后,进入下一道工序——晾干,晾墨的场地要求恒温恒湿避免阳光照射,墨锭的大小决定了晾墨时间的长短,这就是手艺活,也是良心活。因为有的墨厂为了能缩短晾干时间,会在墨里掺入石膏,掺了石膏的墨不仅干得快,而且容易定型。但是,使用起来才知道和好墨有天壤之别。

墨锭晾干之后开始描金,描金是非常细致的活,需要制墨人的一双巧手和足够的耐心,将金粉、铜粉等描绘到墨条已有的图案上。

墨是有灵魂的,而赋予它们灵魂的正是付出一辈子心血的制墨人。

  汪培坤先生接手胡开文墨厂之后,把心血都花在徽墨的继承和研制上。他用了10余年时间恢复了古法炼烟技艺,并研制出数十种古法新墨,如世纪松烟墨、大漆烟墨、鹿茸胶墨、超细油烟墨、八宝五胆墨等。为了使这些传统工艺研制出的徽墨能与现在市场上的新科技产品竞争,汪培坤先生走遍全国,遍请书画名家试用,然后根据名家们的意见,再改进自己的工艺,终于使得“胡开文墨”重放光彩。日本客商在试用后当即签下订单,预购“世纪松烟”1.5万锭。

1978年,当地出土的一座唐代古墓中,发现了一方墨锭。这方墨锭在地下历经千年而不坏,彰显“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绝佳品质。汪培坤于是想到,要恢复已经失传数百年的漆墨。

漆墨,又称“漆烟”,说起来简单,是油漆熏烧后产生的烟灰做的墨,目前市场上也有各种“漆墨”出售。但是,要制出古人那样的精品,却是难上加难。汪培坤先生这几年,就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琢磨这“古法漆墨”。

汪培坤先生说,漆墨至少诞生于宋朝。因为宋朝的著名文学家何薳在《墨记·漆烟对胶》中曾这样记载了墨工沈珪研制“漆墨”的经过:“取古松煤,杂用脂漆滓烧之,得烟极精黑。”

汪培坤先生给我看了他研制出来的“古法漆墨”,与边上的墨锭相比,那圆柱状的漆墨,不仅细腻乌黑,而且闪现光亮。问了价钱,一两需1500元人民币,多为书画名家定制,因为墨色千年不退。

他说:“只有守得住文化,才能守得住品牌。”

汪培坤先生让我和伙伴们走进了他那一间“难得糊涂”的珍品室,看了一套曾在故宫博物院展出过的作品,他说,制作这一套墨锭,自己花了整整2年的时间,头发也掉了不少。

我赶紧拍照,因为我相信,这套作品将会成为“国宝”。

谁说中国没有匠人?在胡开文墨厂,我遇到的每一位师傅,无论男女,都是默默传承中华文化的中国匠人,对他们,我满怀敬意!

离开墨厂时,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希望在远离传统墨锭的时代,中华徽墨还能延续它美丽的生命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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