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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寺:精神驻所与游乐福地



大慈寺:精神驻所与游乐福地
史幼波/文

  

源远流长的宗教文化,对一个地方的民俗民风、普通民众的性格心理、社会文化的结构层次等,往往会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作为“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正好就是历史上宗教文化繁育生长的丰沃土壤。成都作为中国道教的发源地和佛教文化的历史重镇,一直都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一席之地。同时,作为民间土壤中影响最深、涵盖面最广的佛、道信仰,也是成都地方文化众多元素中极为重要且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

  本专题系列从佛道信仰对地方民俗的影响、成都著名佛寺道观、成都佛道艺术,以及佛道信仰对成都茶文化、饮食文化、市井文化、民间节日文化等多方面的影响,全面勾勒出成都佛道信仰与民间生活的密切关系,从而对认识成都地方文化、了解成都人的独特性格、构建和谐的天府之国,提供一个新的文化参考角度。


  公元七世纪中叶,在“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中避乱入蜀的唐玄宗李隆基,也许是出于对命运的不可把握之感吧,他将蜀中著名的无相禅师迎请入内殿供养,又命成都县令杨竖为无相禅师兴建了净众、大慈、宁国等寺。后来,唐玄宗又亲自题匾“敕建大圣慈寺”,从此,成都城东便涌出了一座规模巨大的佛寺。

  从唐朝一直到今天的千年时光里,这座号称“震旦第一丛林”的佛教寺庙,曾经经历了无数次的盛衰兴废。但是,时光的积淀总是会在人心里留下令人难以忘怀的刻痕。无论这座佛寺经历了多么曲折坎坷的历史,它都给这座城市留下了太多的文化遗产。它是成都地区丰富的地域文化的集中象征。那些曾长期主导人们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商业文化、宗教文化、游乐文化等等,都在这座古老的佛寺周围形成了绵绵不绝的传统。

  如今,大慈寺已经恢复了它作为一座佛教寺庙的功能,不断有盛大的佛教文化交流活动和法事活动举行,不断成为成都市民关注的亮点,俨然是现代都市红尘中的一片梵刹净土。

  新罗王子:大慈寺开山祖师

  

大唐开元年间,资州德纯寺俨然是蜀中禅教的中心之一,因为千古禅门第一人六祖慧能的师兄、禅宗五祖弘忍大师的十大弟子之一的智诜禅师,在该寺住锡30余年,使蜀中禅法为之一新。

  一天, 德纯寺来了一位破衲敝衣、披发垢面的苦行头陀僧,要求参谒智诜和尚。那时,智诜禅师已年逾九旬,见此僧来得奇异,便令其依止他的高足、人称“唐和尚”的处寂禅师。这位苦行头陀在唐和尚那里得授禅法后,远避红尘,入天谷山荒寂无人的深溪谷岩下坐禅修道数年,后来,据禅史记载,常有二虎相随,为其护法。当时,益州长史章仇兼琼得知此僧之神异后,曾入山谒见,于是这位异僧始从山林移居城市。

  这位苦行头陀不是别人,正是以新罗国三王子之身出家,只身飘洋过海,入大唐国求法,后来成为大圣慈寺开山祖师的无相禅师。无相禅师俗姓金,人称“金和尚”,因为新罗国位于大唐东海之外,故后人尊称其为“海东大师”。

  唐玄宗避乱入蜀之时,曾礼请无相禅师入内殿供养,据《历代法宝记》记载,当时的成都令杨竖不信无相禅师的德行,曾指使二十余大汉去拉拽恐吓禅师。也许事有凑巧吧,这些人刚来到无相禅师跟前,忽然厅外大风猝起,直入厅堂,吹帘卷幕,如怒如号,吓得这些人浑身颤抖,心神俱失。杨竖见状大惊,以为无相禅师有神灵护佑,于是亲自募化,为无相禅师修建了净众寺、大慈寺和宁国寺等。玄宗题匾“敕建大圣慈寺”,赐田千亩,共计96院,并命无相禅师为这座庞大的寺院订立规制。大慈寺因此而成为当时四川,乃至全国最大的佛寺。

  在禅史记载中,无相禅师的神异事迹很多,虽然事情近乎怪诞,这里亦不妨转述一二,聊作读者饭后茶余的谈资。

  有一天,一位打柴的大汉来到无相禅师所住的寺里,将柴供给厨房以后,对禅师说:“今天半夜有人来拜访你。”禅师对他一笑,说:“就是,我正等着他呢!你莫伤他。”到了半夜,这位一直拿着柴刀、陪坐在禅床旁的砍柴人,突然觉得墙壁上有动静,于是腾跃至半空,举刀一挥。只听一声巨响,一个硕大的人头落到地上……就在众僧闻讯而来,乱哄哄收拾残局的时候,转瞬之间,这个打柴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事的原委是这样的:无相禅师的弟弟,刚刚继承了新罗国的王位,因为害怕哥哥回国去争夺他的王位,便派了新罗国内的头号刺客潜入大唐,千里追踪到成都行刺。据说,这位打柴人便是禅师居山修行时收服的二虎之一,它在禅师最危急的时刻,化现为打柴人的形象前来护法。

  还有一次,禅师在净众寺时,曾指着佛塔前的一棵柏树预言道:“等到这棵树长到与塔一样高时,净众寺就不复存在了。”果然,至唐武宗会昌灭佛,净众寺被彻底毁坏时,此树正好与佛塔长到一样高了。净众寺被毁坏以后,从此再没有复兴起来。而大慈寺因为是大唐先皇敕建,方才在这场浩劫中幸免于难。

  


盛极一时的宏大庙院

  

虽然无相禅师被后人推为大圣慈寺的开山之祖,但据《五灯会元》等禅史资料记载,在魏晋时期,就有一位中印度高僧,名叫千岁宝掌和尚,曾来华传道。灯录中记载他曾“入蜀礼普贤,留大慈,常不食,日诵般若等经千余卷。”

  这位宝掌千岁和尚的足迹曾踏遍中国的名山大川,因其有“千岁”之名,传说是出生于周烈王十二年(公元前356年),所以足见其年寿之高,也是“神僧”一类的人物。书中说他发愿住世千年,至魏晋时,已有600多岁了。后来,宝掌和尚于唐高宗显庆年间,以1072岁的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寿入灭,临行还留有一偈曰:“本来无生死,今亦示生死。我得去住心,他生复来此。”从千岁宝掌和尚的这个记载看来,蜀中的大慈寺早在魏晋时代便已有之,只是不如后来的规模庞大,可能是毁于南北朝时期的战乱。后来唐朝皇帝所敕建的“大圣慈寺”,不知是否是在原址上进行的。

  现在的成都大慈寺,位于市中心繁华的蜀都大道东侧,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都市禅林”。虽然曾经是成都历史上最为宏大的佛教寺院,也是唐代全国最大的佛教寺院,但如今所存,已十分不及其一,令人扼腕叹息。其极盛时期占地千亩,96院、8500间房舍,修学僧人二万余人,被时人描述为“宏阔壮丽、千拱万栋”。据蜀中作家冉云飞《从历史的偏旁进入成都》一书中记录,古时大慈寺僧众达万人时,他们的粪便由专人用船只,从大慈寺侧门外开出的一条专用人工河往外运出。那条专用小河旁边的古街,便命名为粪草湖街。由这一小插曲可见,大慈寺当时规模之大,古今罕见,人称其为“震旦第一大丛林”,可谓是名至而实归。

  大慈寺作为历史上成都最大的佛教讲寺,其学风严谨,礼仪完备,堪称典范。据说日本茶道的茶礼就源自成都大慈寺。北宋时期,著名的法演禅师先入大慈寺学习法相唯识,后出川于湖北黄梅五祖山参禅悟道,并把大慈寺的茶礼也带到那里。当时,他的同门师弟刘元甫从法演禅师那里了解到大慈寺茶礼,并在此基础上著了《茶道清规》一书。南宋末年,大慈寺僧人道隆禅师东渡日本传扬佛法,也带去了大慈寺的各种礼仪,当然也包括茶礼。他的日本弟子南浦绍明后来到中国,专门又请回了刘甫元的《茶道清规》流传于日本。此书以“和、敬、清、寂”为茶道要旨,如今,这也成了日本茶道中人人尊奉的“四规”。

  

大慈寺曾是一座极其珍贵和罕见的佛教文化艺术宝库,其最为著名者,为佛教壁画和佛像雕塑。据宋代史料记载:该寺壁上有各种如来佛像1215幅,天王、明王、大神将像262幅,佛经变像114幅,都出自名家手笔。其中有唐代最著名的画家吴道子的画10幅,难怪苏轼曾惊叹其“精妙冠世”。宋李之纯《大圣慈寺画记》中称:“举天下之言唐画者,莫如大圣慈寺之盛”。特别是描述五代时著名高僧贯休的《渡海罗汉图》最为有名。该寺的铜佛、石佛也曾有大小数百尊,可惜均先后被战乱所毁。大慈寺曾数次毁于兵火,又数次重建。现在的建筑格局基本上是清代顺治以后陆续重建的。殿宇有天王、观音、大雄诸殿及说法堂、藏经楼等。此外,新增加了玄奘行迹陈列室,以纪念在成都受俱足戒,后出蜀前往印度取经求法的三藏大师唐玄奘。

大慈寺与成都市井文化

  

在唐代以前,成都的民俗文化和经济中心,基本上是围绕在西郊的道观青羊宫周围的。自唐代敕建大圣慈寺以后,格局就发生了变化,逐渐形成了大慈寺庙会与青羊宫庙会双峰并峙的局面。

  当时的大慈寺因规模浩大,名声显赫,宏阔壮丽,千拱万栋,因而广受时人的青睐;同时,寺内多有珍器名画、雕刻题铭,因此亦深得士大夫们的喜爱。自唐代以来,大慈寺就是成都地方最引人瞩目的名胜,成都百姓也渐渐形成了在传统节日到大慈寺中游乐祈福的习俗。

  在大慈寺门前每年二月十五的蚕市,是老成都地区远近闻名的庙会。宋人黄休复在他的地方性志怪集《茅亭客话》里,专门记有成都蚕市的盛况。他说每年的正月至三月,成都及其附近的郡县,均有这样的交易蚕农之具的市场,除了蚕桑产品之外,也兼及花木水果、草药汁物,等等。成都的蚕市规模很大,有一首宋词《望江南》中是这样写道:

成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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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市趁遨游。

夜放笙歌喧紫陌,

春邀灯火上红楼,

车马溢瀛洲。

从这首词中,可见当时成都蚕市的兴隆,不仅有蚕商农产品的交易,也包括歌舞伎乐,早已是一种融农业生产、商品交换和大众游宴娱乐为一体的综合性地方节日了。

  在大慈寺的地面上,每月都有融商业贸易与游玩宴乐于一炉的季节性专业集市,其中最著名的要数二月的蚕市、五月的药市、冬月的七宝市等,这些都是全成都最隆重盛大的集会和节日。据宋代成书的《岁华纪丽谱》中载,每年官方在大慈寺举行的游乐活动,总共有12次之多,百姓与士大夫同游,太守与庶民同乐,的确是一派盛世太平的图景。宋时的成都太守田况在《三月九日大慈寺前蚕市》诗中写道:“高阁长廊门西开,新晴市井绝纤埃。老农肯信忧民意,又见笙歌入寺来。”从诗中可以看出,当时的大慈寺已成为沟通士大夫、普通平民百姓的桥梁,也成为成都市井文化和士大夫雅文化共兴的场所。

  南宋时寓居成都的大诗人陆游,也曾在庙会节日期间到大慈寺游览过,他在《天中节前三日,大圣慈寺华严阁燃灯甚盛,游人过于元夕》一诗中写道:

  

万瓦如鳞百尺梯, 遥看突兀与云齐。

  宝帘风定灯相射, 绮陌尘香马不嘶。

  星陨半空天宇静, 莲生陆地客心迷。

  归途细踏槐阴月, 家在花行更向西。

  

在这位大诗人眼中,大慈寺规模宏大的建筑群是如此壮观绝伦,千楼万栋高耸入云,雕梁画栋不计其数,加之繁复的彩灯映射,浓郁的梵香萦绕,几乎令人迷醉。由此可见,大慈寺作为成都的宗教文化标志,其无论是在成都宗教史上,还是在成都民俗和商业文化史上,都曾起到过极为重要的作用。

  大慈寺的衰落是拜南宋末年蒙古人的入侵所赐。至明代,大慈寺虽在废墟之上有所恢复,但先遭遇一场大火,几乎片瓦不留;后又为张献忠所焚,元气从此大伤。到了清代中期,大慈寺再次恢复,周围仍保持着许多有特色的手工业街区,比如纱帽街以制作戏装为主,和尚街成为丝织一条街,而字库巷至今犹存,体现了成都人惜字尚文的古风。

  围绕在大慈寺周边,过去还有广东会馆、清代民居院落等,均是老成都市井文化集大成的区域。大慈寺门前还一直保存有自唐宋以来的夜市、灯会等习俗,而民国年间兴起的提灯节,也是在大慈寺前举办。

  

作者手记

  数年前,在大慈寺还没有恢复为佛教寺庙之前,它所代表的一部分老成都市井文化传统,还隐隐约约地保留着。当时它还为成都市博物馆所借用,里面辟有向市民开放的馆藏文物、画室、茶园,碰巧的时候,还能欣赏到富于成都地方特色的戏曲、清音、评书等演出。想想寺外鳞次栉比的繁华高楼和车水马龙的喧嚣大街,能在这现代都市的一隅,与远古石器、商周甲骨、汉代画像砖、唐宋窑瓷等稀罕之物共处一院,小憩品茗,真是不知前世从哪里修来的福报。

  我的一位作家朋友肖平,曾供职于成都市博物馆,他从1987年大学毕业开始,就住进了大慈寺中的一个小院落,在这里写下了大量有关老成都地方文化的作品。他在著名的《大慈寺灵魂书》中写道:“我也常常坐在大慈寺寂静而日益破旧的院落中,冷眼看着近旁的高楼一座座耸立起来,高大的起吊机伸出长长的手臂,挥来舞去忙活着。城市建设需要有现代化的设施和新人文景观,但同时城市也需要真正的古迹来铭刻它的历史,连接人类的情感,复原将被淡忘的旧梦……15年过去以后,我感到自己的身心已经跟大慈寺融为一体。同时我也能体会当初大慈寺‘敕建’的初衷,我甚至认为大慈寺在成都出现是必然的。”

  笔者所供职的单位,与大慈寺也仅有一街之隔。多年以来,每当有闲暇时,总喜欢邀约一些文朋诗友到寺里去品茗聊天。只要入于其中,便可以将红尘纷纭、喧嚣无度的现代都市拒之心外,从而享受到一片难得的悠远时光。

  那时的大慈寺,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老成都风味十足的茶馆。在浓荫阔大的露天院落里,数十上百的方桌竹椅铺排开来,场面蔚为壮观。在充满古旧木香的大殿之间,茶客们一边沐浴着午后的阳光,一边喝茶、看报、摆龙门阵,整个是一派茶香阵阵,其乐融融的景象。每逢星期一、三、五的下午,这里的古殿里都会有戏曲爱好者自发组织的川剧围鼓表演。这些功力不凡的业余演员们既不化装,也不在乎听戏者的反应,只管沏好茶水,坐在茶桌跟前,旁若无人地自敲自唱。另外在古殿悠长的檐廊里,还一字排开地悬挂着名家字画,地上摆放着旧书古玩,这些字画古玩的主人也是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着有眼光的鉴赏者慷慨解囊。

  如今,本是历史文化保护区的大慈寺片区,政府重新规划建设的红墙碧瓦、巍峨殿宇,让这座古寺显得堂而皇之,焕然一新。但是,它曾经长时间保有的老成都市井文化的余韵,不知道会不会在这一片金碧辉煌中,继续保留下去。

· END ·

—锦江区大慈寺路2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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