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就在日本有记录以来的最强台风“海贝思”登陆时,东京附近的千叶又发生地震,鹿儿岛的火山也跟着爆发……
生活在日本,就意味着要面对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台风、地震和海啸。
有数据显示,日本平均每年地震10000多次,仅在东京,每年的有感地震就有40次。
对于这样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而言,最近的大灾难在8年前。
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9.0级特大地震,这是人类有记录以来的第四大地震,引发的福岛核泄漏被称作“中国家门口的切尔诺贝利”。
这场灾难中共有1.8万遇难者,有75个孩子在有老师的看护下仍然不幸遇难,其中竟有74个孩子都来自同一所学校——大川小学。
1
地狱
3月11日是大川小学六年级女生万野的生日,下午放学后,全班人为她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生日歌刚唱到一半,地面开始剧烈晃动。
老师在教学楼里跑上跑下,没过多久,孩子都戴上安全帽,井然有序地在空阔的操场上排好了队。
此刻,待在家中的妈妈们也都经历了这场震动。虽然心中惦念着还没回来的孩子,但常识告诉他们,孩子待在学校要比在家里安全。
第二天一早,孩子还是没回来。但家长听说会有直升机前去营救,便迅速分好工:男人清理出让直升机降落的空地,女人则准备饭团和便当。
但从早上等到晚上,直升机都没有来。
一种异样的不安开始出现在家长心中。
灾后第三天,在这种不安的驱使下,今野仁美一早便出发去学校。这段路平时只需要走20分钟,这次却花了一个多小时。
刚走到学校附近的大桥,仁美就看到了学校,它被树干、房梁、船、床、自行车、棚屋、冰箱、轿车包裹着,周边建筑几乎都被海啸夷为平地,只有校舍岿然不动。
“那就是地狱,”仁美说,“一切都消失了。就好像掉下了一颗原子弹。”
淤泥、垃圾、残骸、荒原,一个个已经没有人形的躯体一丝不挂,散乱地躺在破败不堪的平原上。
人们小心翼翼地踏进这片地狱,把横七竖八的树干和木桩一一拖开,撬开被冲毁的车门。一旦发现尸体,他们就抬去桥对面的交通岛,女人则在那里摆好尸体,再用从河里提上来的浑水冲洗。
每个人都一边流泪,一边干活。
2
是谁杀死了孩子?
学校一共有108个学生。海啸发生时有78个孩子在学校,其中74个孩子不幸遇难。
“我们都相信他们第二天就能回来,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一定会很安全,因为他们在学校。”
在日本,在学校就相当于安全代名词,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震动了整个日本社会。
一位客居日本20多年的英国记者理查德·劳埃德·帕里,在得知这场悲剧后后,立马起身赶往大川,走访每一个幸存者,逐步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理查德·劳埃德·帕里
《泰晤士报》亚洲主编兼东京分社社长
海啸吞没了大川小学,成年人也未能幸免,11个老师中有10个遇难——唯一幸存的老师远藤纯二自然成了事件的焦点。
常人看来,远藤是位相当成功的老师,老是带孩子做趣味小实验,非常受欢迎。
而且,他在之前任职的学校专门负责防灾,曾因发现防灾手册中的避难高度不足以抵抗海啸,及时加以纠正,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学校本是完美的庇护所,经验丰富的远藤更是能让学校万无一失。
但事实是,孩子都遇难了。
学校的钟停在了海啸袭来的那一刻
远藤支支吾吾地说,当时自己正忙于安抚学生,并没有参与关于逃生的讨论,等自己忙活完,才知道其他老师已经决定去河岸的交通岛。
老师是不知道海啸会来吗?
当然不是。
当时,校长不在学校,副校长肩负起了全校师生的安危。就在师生都在操场上待命时,他正通过收音机一遍又一遍地收听海啸警报。
其间,有两个男孩提议爬到山上去,不然“地面会裂开,把我们都给吞进去”。但老师不准他们说话,他们只好老实地回到班级队伍中。
操场上的所有人都等着副校长做出决定,就在操场等了40多分钟之后,他做出了与那两个男孩完全相反的决定:去河岸边的交通岛避难。
就是副校长这个决定,把孩子一把推入了海啸这头巨兽的血盆大口。
3
问题出在哪里?
这场悲剧完全是因为一位老师的错误决策吗?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副校长为什么没有领着孩子往后山疏散,而是迎着海啸袭来的方向走去?
在日本,每个学校都有一本厚厚的应急手册,规定着学校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川小学也有一本,细致规定了发生地震或海啸时的避难措施,上面写着:
“发生海啸的二次疏散地点:学校附近的平地或公园。”
但稍微观察一下四周就会知道,那是乡下,没有公园,有的只是空地。
而且,大川本来就靠河,如果继续待在学校附近的平地,那根本不足以抵抗逐步攀升的海水,唯一正确的逃生方法,就是上山。
大川小学靠河,背靠一座两百多米的山
但是,学校事前并没有做出任何调查或更详尽的考虑,只是简单地套用通用的模板:海啸来了,就去附近的平地,哪怕那里将被海啸吞没。
常识告诉我们,水来了就要往高处跑。当时,也有学生站出来,发出最后的呐喊:
我们应该爬到山上去,老师。
如果我们待在这儿,地面可能会裂开,把我们吞进去。
如果我们待在这儿,可能会死掉!
但老师让他闭嘴:如果海啸没来,孩子反倒在爬山过程中受了伤,该怎么办?
最后老师还是决定遵守手册上的规定,放弃“危险”的山路,选择“安全”的河岸。
你可能会说如果一开始就加一条真正适合大川的避难措施,那老师遵从手册的行动,就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但事实并非如此。
经过长达6年的采访和调查,帕里写下《巨浪下的小学》一书,说明大川小学绝不是一个特例,而恰恰是暴露黑洞的蚁穴。
日本拥有抗震系数极高的教学楼、及时的预警、频繁的演习,以及细致完善的手册。多亏了这完美的系统,在这次大地震中只有75个孩子在有老师的看护下身亡。
在系统运行正常时,只需要按部就班就能获救,但在规则明显存在异样的情况下,还是选择按部就班——这才是问题所在。
正是这种对规则和系统的迷信,让老师们带着孩子走向 “学校附近的平地或公园”,走向河岸的交通岛,走向巨浪,走向死亡。
4
二次谋杀
对于家长而言,谋杀孩子的,还有一头看不见的怪物。
做出错误决定的副校长已经不在人世,家长能够发泄怒气的对象只有校长。
校长当天刚好不在学校,这当然不是他的错。但让家长气愤的是,他在灾后第六天才出现,到了现场也没有帮忙救援,而是直奔学校的保险柜。
“你知道每个班失踪孩子的人数吗,校长?不看那张纸。你不知道,不是吗?你必须要看着你那张纸。我们的孩子——他们只是一张纸吗?他们任何一个的脸你都不记得,是不是?”
但校长只会说,“我道歉,为我的反应迟钝,以及其他失误表示深深的歉意。”
遇难孩子的家长手持海报上街海报上写着“明明乖乖照老师说的话做了”
即使真相已经曝光,校方也仍然不愿承担错误,甚至隐藏重要线索,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鞠躬,重读冷冰冰的官腔声明。
官员都不在乎百姓的性命吗?
不完全是。
事实上,他们作为个人,个个都不辞辛劳,尽责敬业,如果没有他们,这场灾难造成的损失只会更大。
但一旦有人要问责他们所在的组织或集体时,这些英勇的个人就开始缩成一团,躲到例行公事和官腔的保护伞之下。
个人,可以下跪认错,但集体的失败,绝对不能承认。
所以,为了保护组织的声誉免受损害,官员选择了沉默。
面对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嘴、但死不认错的官员,家长无奈选择上诉。
想必很多人都会以为,全体家长会团结在一起,组成控诉团,要求道歉和赔偿。但事实是,一开始只有四五个家庭愿意上法庭讨说法,而且他们在收集证据的同时,还要忍受其他村民的指责。
在日本社会,尤其是乡村,大家普遍认为,闹上法庭是一件丢脸的事,说明你不识大体,硬要做出头鸟,破坏了和谐气氛,会被定义为“缺乏常识的人”。
而这些常识,就像大川小学那本手册上的条条框框;而这些要控诉学校的家长,就像那天提议爬山的男孩,被要求保持安静,不要再说话。
在这个表面上精致整齐的社会,实则隐现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这种力量时刻准备着消灭不同的声音,或者是消灭发出不同声音的人。
是谁杀死了74个孩子?
是海啸,它们夺去孩子的肉身,有些人的尸体至今还没找到。
是副校长和老师,他们不顾常识,做出错误的决定。
是错误的应急手册和完美的避难系统,它们禁锢了人们的头脑。
是永远不愿反思和改错的社会——它表面上和谐完美,实际上掩盖了多少问题?又杀死了多少追求真相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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