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冠肺炎在全球蔓延，日本的疫情格外牵动着中国人民的心，因为在我们最困难时，友邦曾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给予了我们最温暖的援助。

据报道，截至当地时间3月6日9时，日本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累计1056例，累计治愈248人，累计死亡12人。其中钻石公主号邮轮累计确诊706例。

在大家为日本疫情担忧的同时，也有很多人表示不解“现在日本情况这么严重，甚至奥运会都可能被取消，中国已经做出了正确答案，日本为何不抄作业呢？”

文津图书奖获得者马国川先生的新著《国家的歧路》这本书能为你提供答案。读过之后，你就能理解：日本不照抄作业是通过理性思考的，并有其深刻的历史原因。

为什么？因为日本跟中国不一样。在二战结束以前，日本政府曾被军部“绑架”，实施了法西斯集权统治，一个经过明治维新后经济蒸蒸日上、社会充满希望的新兴国家，就迅速滑向了军国主义，给世界尤其是中国带来深重灾难的同时，也将日本推入了万丈深渊。在经历了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后，全体日本国民被惨痛的教训彻底教育了。

下面，我们就截取一部分《国家的歧路》的书摘，让大家看一看：

书摘

闭嘴事件：日本议会政治的溃败

日本走向法西斯道路是一根长长的链条，《国家总动员法》无疑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它将高度统制的做法制度化，从而将日本锁死在法西斯道路上，使其难以逆转，只能向前狂奔

《国家的歧路》

一、浓云密布

1938年是日本政治陷入困境的一年。

七七事变后，近卫内阁把“讨伐中国”和“举国一致”作为对外和对内的口号，把国民卷入了一场没有正当理由的战争中。日本军队虽然初期开局顺利，但是中国的顽强抵抗打破了其速战速决的计划，将其拖入战争泥沼。日本政府不得不高喊“举国一致”“尽忠报国”“坚忍持久”等口号，加强精神方面的教化宣传，同时向议会提出《国家总动员法》，以便最有效地统制全国的人力、物力等资源，支撑战争。

所谓“国家总动员”，就是在战争状态下，对全国的人力和物力资源进行统一管制和调配，以发挥出最大效果。该法案由50项条款组成，涉及几乎所有国民生活领域。在全部的领域内，如果政府认为有必要的情况下，可以不经过国会审议，直接下达敕令，进行广泛的统制。政府想通过制定法案，来获得实施战时统制的强大权限 。“强大”到什么程度？方案的策划者、企划院总裁星野直树说:“这个统制法规是世界上史无前例的最为彻底的法案。如果要问这个法律能统制什么，还不如问这个法律不能统制什么。找出这个法律不能统制的东西会更加省事。”

根据《大日本帝国宪法》，只有法律或者在帝国议会上获得通过并生效的法令，才可以对国民的权利进行限制。尽管根据宪法第31条规定，在紧急情况下，天皇也可以通过发布敕令来限制国民的权利，但是，该敕令(紧急敕令)必须在实施后的首次议会上接受帝国议会的审议，如果遭到否决，便无效。可是《国家总动员法》规定，政府可以“战时状态”为借口，不通过议会，就对国民权利加以限制，甚至还制定了惩罚条例。

这意味着，一旦通过《国家总动员法》，政府就能够以一张白纸全面接过权力，使宪法置于事实上的停止状态，议会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实际意义。难怪连元老政治家西园寺公望也公开说:“这个法案明显就是无视宪法的恶法。这种东西最好不要通过。”

1938年1月下旬，该法案公布之后，就在议员们中激起激烈争议。70%的众议院议员表示反对，认为它破坏宪法，要求对内容进行修改之后再向议会提出。可是，那些赞成国家主义的右翼议员们却赞成这一法案。他们认为，为了消除社会的不公平，有必要通过国家实施强有力且大范围的统制。

这些右翼分子并不认为尊重议会政治是必要的，反而想借机重组政治格局。他们不但强词夺理地为《国家总动员法》辩护，而且策划了一系列的行动。他们在东京市内竖起许多广告牌，谴责总动员法反对派，散布政府加强统制的言论。右翼团体在他们的鼓动下，手持凶器，攻占那些持有反对立场的议员所在的政党总部。在陆军的支持下，右翼分子的猖狂由来已久，只是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公然向政党施压。对于这些赤裸裸的暴力行为，政府没有采取任何惩罚措施，进一步助长了右翼分子的气焰。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还未提交议会之前，东京的政坛上已经浓云密布。

二、闭嘴

1938年2月24日，《国家总动员法》正式提交议会审议。右翼分子以为，议法案会顺利通过，因为在陆军和右翼的威压下，议会已经蜷缩着身子，难有作为了。不过，本来要做主旨说明的近卫文麿首相没有出席，因为他担心现场出现混乱。

果然，在审议第一天，众议院就发生了激烈争执。那些持有少许维护自由主义和议会政治观念的议员，针对《国家总动员法》提出了“委任命令过多而抵触宪法”“将这个法案的生效 和适用全部交给官僚的话过于危险”“难道叫我们以一张白纸的形式进行委任吗”等批评，特别是对停止报纸发行和禁止集会等条文有很多批评意见。他们在质询中追究立法权的全面授权， 批判假借战争时期的名义是违犯宪法的行为。他们说，该法案 将会把日本变成独裁国家。

右翼议员则拼命辩护说，这样做是为了国家。国民为了国家付出牺牲是应该的，也是值得的。为了赢得战争胜利，日本就应该建立纳粹德国那样的举国体制。甚至有人说，希特勒、墨索里尼的出现表明，民主体制已经过时，现在世界上独裁体制才是最先进的，因为它能够组织起全国民众，打造一个强有力的国家。

许多议员提出，政府应该撤回并修正法案，但政府没有丝毫的退让，反而坚持该法律在战时很有必要。在回答质问时，外务大臣等政府官员的发言前言不搭后语，会场上非常尴尬。近卫文麿首相不得不亲自出现在议会，直率地请求议员们“协助和理解”，这才缓和了议会的气氛。

然而就在此时，右翼势力再次节外生枝。四个右翼分子竟然闯入社会大众党首领安部矶雄的家里，殴打这位国会议员，使其住院两星期伤势才治愈。可笑的是，这其实是一场误会。因为社会大众党虽然是一个社会主义政党，但是在 1937 年就已经“转向”，表示要“扬弃过去试图通过阶级斗争改革资本主义的社会运动的理论，而代之以必须包含资本主义的极权主义的(全体主义)社会运动的指导原理，以求国家与民族的繁荣发展”，因此它事实上是赞成《国家总动员法》的。

1938年3月3日，也就是在安部矶雄遭遇袭击的同一天，众议院发生了注定要写入日本历史的一幕。当天众议院审议 《国家总动员法》，陆军部军务课员佐藤贤了中佐，一个低级的军官受命向议员们进行法案说明。一名记者这样写道：佐藤只是一个说明员，但他的态度却傲慢不逊，根本不把 政党放在眼里，其口吻正像小学老师在教导笨学生。提问的官 胁长吉(政友会)、板野友造(政友会)等人要求道:“这些我们 都知道。我们不是来听你的说明的，快停下来。”佐藤并没有听 从，继续强行说明。委员会混乱了，官胁起立向委员长要求停 止说明，愤怒的佐藤大喊“闭嘴”，使会议陷入了大乱。

陆军省的一名说明员对作为国民代表的议员怒喊“闭嘴”，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件。连一向对军部唯唯诺诺的议员们也非常愤慨。一位议员站起来谴责道:“像这样玩弄辞藻来强迫本委员 会进行审议，用欺压办法对待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人们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偶发性的失言，佐藤的傲慢无礼其实明确地表现了陆军在政治上的态度。

现场一片混乱，会议进行不下去了，被迫散会。

三、妥协

第二天，陆军大臣杉山表达了遗憾之意。佐藤军务课员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只是主动放弃了去众议院开会而已。

在陆军和右翼的高压下，议会里反对的声音衰落下来，但是近卫文麿内阁仍然担心法案很可能遭到否决或修改。于是有阁僚提议，解散议会，通过颁布紧急敕令修改选举法，使反对 的议员不能参加竞选，这样议会就成了国家主义者的天下。

面对新的局面，反对议员突然转向，对法案表示赞成，只是赞成的理由非常勉强。一位议员如此说道，“鉴于我国目前的局势，我想肯定会有人表示些许不满或很不满(有声音回答‘理所当然’)。在目前的时局下，我们对国民肩负着重大责任。有鉴于此，我们必须极力克制内心的强烈不满，赞成这一法案”。无奈和不满情绪溢于言表。另一位议员则警告政府不要滥用总动员法，“(政府)在将来使用此法案时，一定要兑现诺言，切不可打错算盘。万望谨记”。

就在现场的近卫文麿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可是，议员西尾末广的一番话，又让现场横生波澜。这位议员来自安部矶雄所领导的社会大众党，他对首相说:“如果这就是日本要走的路，就应该胆子再大些，步子再快一些，像墨索里尼或希特勒一样， 大胆地走日本应该走的路。”

这样的说法和呼吁政府停止议会政治有什么区别？谁都知道，墨索里尼和希特勒都是实行独裁统治的极权主义者。难道 日本也学这些独裁者，停止议会政治吗?议员们吵嚷起来，会 议难以继续下去。议长决定，将西尾末广的发言从会议记录中删除，并将其交给惩戒委员会，混乱的会场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1938年3月16日，在两年前竣工的国会议事堂内，众议院的主会场气氛沉重，因为这一天是对《国家总动员法》进行 表决的日子，其结果直接决定着该法案的命运，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日本议会的命运。

结果并没有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国家总动员法》没有做任何修改就通过了。唯一微弱的象征性的抵抗，就是增加了附带决议而已:“像本法一样的广泛委任立法完全是破例的。政府在将来应该努力尝试其立法和运用应该基于宪法的精神……” 议会里的各政党，包括唯一合法的无产阶级政党社会大众党，没有做出任何反击，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保卫议会的气概，就态度一致地屈服了。

根据日本宪法规定，《国家总动员法》被送到了贵族院审议。贵族院议员是由不经选举的皇族、华族和天皇亲自任命的 敕任议员构成的，不对民众负责，而对天皇负责。贵族院属于保守阶层，相对于内阁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在审议《国家总动员法》时，贵族院议员提出批评，认为该法案违犯《宪法》。政府不得不出面解释，并以各种理由劝导。

贵族院与众议院权限对等。假如贵族院反对，《国家总动 员法》仍然不可能通过，日本的议会制度还有存活下来的希望。

四、溃败

可是，就在贵族院全体大会即将召开的前一天，3月23日，众议院惩戒委员会召开会议，讨论如何处理那位在议会讨论中提出日本政府要“像墨索里尼或希特勒一样”的议员西尾末广。

许多人提出要开除西尾末广。众议员尾崎行雄明确反对这种做法。他说，议员在议会上有言论自由，其权利受《宪法》保护，侵犯议员言论自由就是破坏议会政治的暴行。尾崎行雄 是明治时代伟大思想家福泽谕吉的弟子，自从1890 年日本举行第一次大选以来，他一直当选为众议员，极力维护宪政制度，被称为“宪政之神”。

有几个议员也附和尾崎行雄的意见，反对开除西尾末广。

但是根据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惩戒委员会最终同意对西尾予以除名。当天傍晚，惩戒委员会的决定提交给众议院召开的全体大会。根据规定，会议在保密状态下召开。在两个半小时的激烈争论中，尾崎行雄慷慨陈词道:“请像墨索里尼或希特勒一样大胆地前进。好了，西尾君的话我也说过了，要开除的话把 我也开除好了。”最后，众议院以320票对43票，西尾被开除。他是第一个因为在议会上的发言而被开除的人。这是政党自己否定议会政治的一种自杀行为。

除了尾崎行雄以外，没有人挺身而出反对，媒体也保持沉默，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评论家桐生悠悠在杂志《他山之石》里，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西尾先生的开除》，果敢地批评道:“如果这种野蛮的行为被容忍的话，正义将不能彰显。不光是日本，现在全世界都有法西斯的暴力在横行。西尾先生在这样一个时代被抓住辫子、开除议员资格并不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反而应该说这是必然结果。”

就在西尾被开除的第二天，在贵族院全体大会上，《国家总动员法》获得通过。和众议院不同，数名贵族院议员自始至 终拒绝投赞成票，因此并非获得全票通过。

就这样，《国家总动员法》在克服种种阻力之后，于1938年4月1日公布，同年5月5日开始实施。这意味着，国家总体战体制框架完全建立起来，日本的国家体制转向国家主义的统制体制。这也意味着，日本议会败给了政府和军部，把全部权力交了出来，日本的议会制度从此名存实亡。

颇有趣的是，和《国家总动员法》同时出现的，还有一种 特别的出租车。九一八事变后不久，代用品的时代就降临了，竹器和陶器代替金属器具成为炊具和餐具。随着战争的持续，社会物质越来越匮乏，1938年出现了烧木炭的出租车。它以木 炭代替汽油，不仅烟气四溢，发出恶臭，有时甚至导致乘客一氧化碳中毒。这些奔跑的怪物成为那个时代的隐喻。它就像日本的政治体制一样，丑陋而蹩脚。

至于那位在议会里大喝“闭嘴”的佐藤中佐，自那以后历任军务课长、军务局长等要职，一直升到中将，战后以战犯问罪。

在国会议事堂前边不远处，有一座绿树掩映的宪政纪念馆。走进馆门，首先看到的是尾崎行雄的雕像。他身材矮小，但是目光坚毅，浑身散发着凛凛正气。在日本的高中教科书中 就有尾崎行雄守护宪法、维护宪政的故事，因此这个人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已然成为“宪政”的代名词。

很遗憾，尾崎行雄这样的人太少了。日本走上法西斯道路是一个长长的链条，《国家总动员法》无疑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因为它将高度统制的做法制度化，从而将日本锁死在法西斯道路上，使其难以逆转，只能向前狂奔。但是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注定的事，未来是由人们的现在行为所塑造的。在1938年的议会里，尾崎站在民主制度的立场，表现了一代自由知识分子对日本专制回潮的抵拒。假如在议会里有更多的尾崎行雄，议会本来有可能阻止《国家总动员法》的通过，从而避免国家 滑向错误道路的。

诚如一位法学家所说，任何国家的宪政都是一条光荣的荆棘路，它需要无数的有识之士去坚持、去推动。这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就像国会议事堂一样，宪政也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工程，它必须由无数人的艰苦劳动才能建造。

《国家的歧路》

中信出版集团

作者：马国川

2020年3月

内容简介

1912年，随着明治天皇去世、大正天皇登基，日本开始出现宽松的社会环境，民主主义运动高涨，实现了普选制和政党内阁制。另一方面，军部和右翼势力暗流涌动，最终在1936年酿成了“二二六事件”。从那时起，日本迅速滑向法西斯主义，先是侵略中国，而后向英美宣战，结果不但给世界造成灾难，日本自身也几乎被战争毁灭。本书通过描写1912—1945年的重要历史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生动勾画了一个曾经充满希望的新兴国家如何走向战争的历程，也分析了日本走上自我毁灭的内在原因。

本书是《国家的启蒙：日本帝国崛起之源》一书的续集，这两本书完整地呈现了近代日本帝国开国—崛起—膨胀—毁灭的历史进程，也是一个完整的后发国家的现代化故事。日本走向战争对中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了解这段历史，对于认识日本、认识后发国家的发展具有现实意义，对今天的中国也仍然有很强的警示意义。

作者简介

马国川，《财经》杂志主笔、野三坡中国经济论坛秘书长、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秘书长。已出版《大碰撞》、《我与八十年代》、《没有皇帝的中国》、《重启改革议程》（吴敬琏、马国川合著）、《中国在历史的转折点》、《看中国》、《国家的启蒙：日本帝国崛起之源》等作品。

《大碰撞》是第一部全景式反映改革第三次大争论的作品，被评为“2006年十大好书”之一；《重启改革议程》荣获“第八届文津图书奖”（2013年），2016年出版英文版；《看中国》2017年出版韩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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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思洋 校对|坚果 视觉|牛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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