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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崎炒面的大乌龙

我刚来日本上大学那年,在鹿儿岛的一家居酒屋打工。就是日本传统的小酒馆,整个店里也就能坐下30多个客人。连店长,后厨大师傅,还有我在内,一共就6个店员,除我以外其他人都是50岁以上。我年龄最小,又是刚到店里的,所以后厨大师傅对我要求很严格,我挺怕他的。

店里的工作是从傍晚5点,到晚上12点。晚饭是大师傅在后厨做完之后,一个一个轮替着到后厨旁边的一个不满3平米的员工休息室里面吃,每人能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

有一天晚上工作,我忙得焦头烂额,也怠慢了几个客人。大师傅批评了我几句,让我心惊胆战的。9点以后,高峰期一过,店里稍微得出一点空闲,大师傅喊我到后面去吃饭。

我进了休息室,一看晚饭,傻眼了。一块没有煮过的方便面面饼,摆在盘子里,上面扣着勾芡虾仁炒白菜。当时我眼泪唰就下来了,心想着小日本也太特么欺负人了吧,我不就犯点错误吗,连面条都不给我煮一下。

但当时也是饿得两眼发花,两腿打颤,再怎么着也凑活着先吃完再说,于是我把炒菜拨到一边,找了个碗,接热水把面饼泡软,然后不争气的坐下开始吃。边吃边骂,心里也变后悔,在国内咱虽然不能说是多有权有势,但最起码也是吃穿不愁,多脑抽跑日本来吃苦受累来了?还让日本人欺负成这样?不干了,不干了,这顿饭吃完,今天工作干完,拿了工钱我就辞职。受特么这番憋屈气!

我气鼓鼓的胡乱吃完,然后下楼继续干活,那晚直到打烊,别管是客人还是店员,特别是后厨大师傅,我再也没给任何人好脸色。

打烊之后,我打扫完卫生,和店长摊牌,我不干了。

店长正在算账,听我这话一愣,说,我看你今天有点脸色不好,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我一阵委屈,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出来,我梗着脖子跟他说,你们太欺负人了。我是外国人,听你们说话本身就有困难,再说才刚来几天,很多东西都不熟悉。可我已经很努力了,就不能再给我几天适应适应吗?干啥啊?就因为犯了那么一点儿错误,晚饭也不给我好好做,面条都不给我煮熟了。

我这一连串的抱怨,伴着当时半生不熟的日语,磕磕绊绊的说给店长时,他是一脸懵逼。估计到最后他算听明白我想表达的对晚饭的愤怒,没想到,他噗嗤一声乐出来了。

看他一乐,我忍了许久的眼泪哗一下再次流出来,他狗日的还乐!这帮日本人欺负我已经欺负到家了,我当时真想进厨房拿菜刀都给他们剁了。

店长看我哭了,也有点慌,赶快跟我说,小杨,你先别哭,有点误会。厨师长,你来。

厨师长刚刷完厨房,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对他来说,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他端着咖啡慢悠悠走到前台,怎么了?哟,怎么哭一个呢?

店长说,别问了,还不是因为你做的长崎炒面,小杨误会了,以为你虐待他呢。

厨师长也蒙了,长崎炒面怎么了?

我脑袋一热,你还敢问,怎么了,炒面你不把面煮熟!

噗,大师傅刚喝的一口咖啡没憋住,都喷在地上。紧跟着他人乐的像喘不过气来一样,边乐边跟我说,小杨啊,对不起啊,我事先没跟你说明白,这个长崎炒面,本身就是这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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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本身就是这样子的?我一听,脑子一下子冷静了不少,开始认真听他说话。

他继续说,这长崎炒面,源自长崎有名的中华料理店,四海楼。四海楼的招牌菜是什锦汤面。

四海楼(长崎市)

四海楼(19世纪)

但是有很多人不在店里吃,想打包带走。于是四海楼的创始人陈平顺就结合厦门炒面的做法,把什锦汤面的高汤勾芡做稠,把面过油炸硬。这样的硬面配上调稠的汤汁,既有海鲜什锦汤的鲜味,又有油炸面的酥脆,更难得的是,油炸面经过汤汁短时间的浸泡,会变软,那又会是另一种口感。一道菜能吃到三层口感,格外难得,所以大受欢迎。

长崎炒面(長崎皿うどん)

在九州没吃过长崎炒面的人,那可真是少之又少。所以我还以为你吃过呢。今天要是有客人来点这道菜,我会一模一样的做出来。这一道菜可800日元呢,我好心好意,结果小杨你还误会了。

听完这话,当时我是又羞又臊啊,我这像泼妇骂街似的折腾这么长时间,结果人家是一番好意。闹到这一步,我实在是没脸了,也不知道这工作我能不能继续干下去了。这时候店长好像看出我的尴尬了,笑呵呵地打圆场:行了,误会解开了。小杨你是新人,大师傅对你可能要求严了一些。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人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就爱着急,不过都是对事不对人的。好了,今天你都收拾差不多了,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别迟到啊!

当年打工的小店

如今在网上只能搜到这一张照片

就这样,我在这家小店里干了将近两年,大家越来越融洽。其他5个人像照顾自己孩子一样疼着我,护着我。有无良客人时,他们替我出头,我休息时带着朋友到店里吃饭,那更是有什么好东西就端上来什么好东西。我也同样努力工作,后来一个厨师离职,店里人手急缺,我自告奋勇,又当前台服务,又当后台帮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回报着他们对我的照顾。

后来,家中惨遭巨变,我不得已从居酒屋辞职。

再后来,听说居酒屋遭受了一次火灾,整个屋子都被烧垮,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再再后来,店长,大师傅,所有店员都天南海北,四散东西。

到今天,每次在饭店看到长崎炒面,我总会想起第一次吃这道菜时闹下的大乌龙,也总会想起那一年的那些事,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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