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曾说过日本陆军秘密开发的潜艇因为过于保密被民船误认为美军潜艇而遭到撞击的故事,今天再说说一名陆军潜艇艇长的经历。因为都是出自个人回忆,找不到官方佐证,所以不可能很严谨,当段子看好了。
日本陆军三式潜航输送艇
此人名叫冈田盛一,是东京艺术大学的毕业生。太平洋战争中冈田因为算作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得以作为干部候补生进入陆军预备军官学校学习,毕业后加入近卫步兵第五联队,随即被派到陆军船舶指挥部并被指派加入まるゆ——也就是陆军三式潜航输送艇(ゆ式艇)部队。
日本陆军专门成立了潜水运输教育队,从各地选拔了约3000人。因为潜艇属于技术密集型产品,不是农村入伍的普通小兵耍得转的,所以乘员多从有机械维护经验的坦克部队调入。而冈田之流则属于专门加强的基干军官,报到之后学文科的被任命为艇长,学理科的被任命为轮机长。要说轮机长需要理科生担任可以理解,但艇长为何不也用理科生担任就不知道了。
其实冈田自己也是万万没想到堂堂陆军居然需要潜到水底。到船舶指挥部报到时为他办理手续的中佐说“贵官可要潜伏啊”,没想到真的是如字面意义一般的潜伏。陆军的潜艇能造到什么水平当时人心里也不是没有数,更何况陆军对潜艇操作和使用毫无经验,简直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和冈田一起从近卫步兵第五联队调入船舶指挥部的还有一人,被选入高速输送艇部队。高速输送艇装着飞机的引擎,想来比较安全,令冈田十分羡慕,但最后战死的倒是他那位同僚。
不管情不情愿,冈田盛一还是成为了三式潜航输送艇的少尉艇长。
虽然日本陆军心雄万丈,不希望海军对自己的潜艇稍加染指,但潜航的基础教育总是避不过的,于是冈田等干部被送往海军潜水学校学习。海军的人对这些陆军军官完全不假辞色,拿来直接当二等兵使用,冈田也因此尝到了“海军精神注入棒”的滋味。也许因为在陆军中早已接受过拳头打耳光的教育,冈田表示海军精神注入棒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东西。据冈田回忆他在掌握六分仪使用上尤其有天分,甚至被任命为后辈见习士官组的教官。
海军精神注入棒
注意,海军精神注入棒的用法是用打的,不要因为“注入”二字想歪了。
正确用法
从海军学校回来后,三式潜航输送艇就在濑户内海投入了紧张的训练。这种情况下也无秘可保,过往的船只看到这些悬挂日章旗而不是海军旗的奇怪小潜艇无不惊讶。且不提海军的愚弄和嘲笑,就连过往民船都拿他们开玩笑,潜艇上的人只能不断重复“老百姓都能开船,陆军怎么就不行了?”,令他们颇感心酸和屈辱。
由于三式艇性能和建造质量都很低劣,乘员又是菜鸟新丁,迷航、漏水、机械故障等毛病不断。诸如“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想跟着渔船返航,结果渔船看到不明潜水艇突然冒出来,立刻开着全速逃走了”之类的段子层出不穷(三式潜航运输艇水面最大航速为10节,追不上全速逃走的渔船)。
挂日章旗的陆军潜艇
当时日本海军也是一样的荒唐,陆军在大造潜艇、运输艇、驱逐艇、肉搏艇,海军也在造自杀潜艇、特攻艇、特殊登陆艇之类的东西。双方虽然不进行交流,但在水下经常能听到独特的引擎声。
冈田经过海军学校的镀金当时已经是陆军潜艇部队的教官,但就是这位教官也在训练中丢了丑。在潜航训练的时候,冈田迷失了方向,潜艇被海流冲离了航线,浮起的时候发现居然在海军最大的吴军港当中。海军对自家主要基地中冒出了陌生潜水艇极为震惊(日本海军的反潜能力果然是一绝),冈田当即被扣押审问。好在负责审问的是一位伊式潜艇艇长,问清楚后颇为宽容地表示理解并请冈田去他艇上做客。
这位海军艇长的座驾居然是伊-400级的潜水航空母舰,水下排水量6000多吨。冈田的三式艇排水量300吨,艇长室不过一张榻榻米大小,看见伊式潜艇的艇长室觉得好像酒店一样。那位艇长用正宗的西餐款待冈田,这和陆军开的伙食简直是天壤之别,给冈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且不说冈田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尉,就连陆军中搞风搞雨的辻政信到了海军一样是土包子进城。大和号上的食堂故意拿士官标准的伙食奚落辻政信,辻政信却因为饭菜的精美昂贵被海军的大度深深感动(其实我怀疑日本海军让载机潜艇艇长处理冈田的事也是为了看陆军马粪的笑话)。
巨型载机潜艇伊-400级
45年4月某天,冈田在完成训练后向九州的陆军潜艇基地返航途中经过四国海面。突然发现有飞机编队越过山脉飞来。冈田等人刚开始还打算“迎接友机编队”,却遭到了机枪扫射,原来是所谓友机是轰炸大阪后返航的美国机群。三式艇连防空武器都没有,冈田下令下潜逃走,因为情况紧急,仿效海军潜艇速潜。
所谓速潜是海军潜艇在高速航行中利用水平舵的俯仰操作,配合压载水舱快速潜入水下的技能。而陆军的潜水艇原型是采珊瑚用的民用西村潜水艇,下潜是压载水舱注水后原地潜下,如何与舵配合速潜既没考虑过也没演练过。结果潜是潜下去了,潜艇在水中却怎么也无法配平,始终保持头朝下的姿态不断潜航,船上的人都以为这次死定了。最后潜艇头部撞到了海底才停下来,居然没有漏水,全艇人员都是一身冷汗。上浮后发现艇身上被机枪打中了200多发。
采珊瑚的西村潜水艇只需要原地下潜
死里逃生之后,艇员个个茫然若失,情绪低落。船走到来岛海峡的时候,发现对面有小山一样的东西过来了,原来是巨型战列舰大和号!
话说冈田少尉在海军学校被海军精神注入过,又在海上天天泡着耳濡目染,早就对海军的那些臭规矩穷讲究羡慕不已。海军的舰只会面或出港都有登舷礼(我国称为站坡,就是船员身着制服以固定间距站在栏杆边上行礼的仪式),冈田羡慕得不得了,早想这么来一次。可他的手下都没有啥追求,觉得麻烦,所以一直没搞成。
虽然是陆军,当时也知道这是世界最大的巨舰,这次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如果把第一次给大和,那不是可以记一辈子的事吗?于是冈田大声下令全员准备登舷礼。
大和号巨型战列舰
陆军哪有登舷礼这种繁文缛节啊,冈田只能尽量模仿着拔出军刀行撇刀礼,乘员们同时立正并向右看齐。300吨的小潜艇在接近7万吨的巨型战列舰前如豆粒一般显得微不足道。
令冈田和他的部下们既意外又感动的是大和号上很快有上百名身着白色军装的船员整齐排列在侧舷向他们回礼,军乐队的乐声也开始响起。冈田们知道这是海军舰艇在遇到有将旗或者代将旗的船只才有的礼节,能给予这么一艘陆军的小潜艇,只能说是意外的好意了。
冈田等人被巨型战列舰的雄伟身姿震撼,又被对方的礼遇所感动。他们目视着大和号如小山般的身影和军乐声逐渐远去,不禁对自己潜艇乘员的身份由衷感到自豪。
大致就是这样
如果结局就是这样,倒也能称得上完美。可是旋即大和号的舰尾波就将小潜艇冲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冈田和部下们都被掀起的大浪浇了一头一脸。
事后方知,这是大和号向冲绳的最后出击,不久后大和号就在坊之岬海战中沉没了。
冈田经过这次与大和号的邂逅就变得愈发五迷三道起来,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变成“精神上的海军”了。
几个月后,冈田和其他一些同僚被调职到广岛的陆军船舶司令部,从三岛基地去广岛报道的时候终于闹出了事情。
以精神上的海军自居的冈田在向上级高官敬礼的时候居然用上了海军式的敬礼,对方立刻大怒道:“这个是什么敬礼?这还是帝国的陆军吗?”
大致就像这样
一般认为日本陆军的敬礼是右手臂要保持水平伸展,而日本海军由于船上空间狭窄,敬礼时右手肘伸向前方。但也有人考证说其实在规定上并没有所谓陆海军不同的敬礼,只是以讹传讹。但无论如何,冈田这种吊儿郎当的敬礼法在陆军军官眼里格外刺眼,也绝不会搞错他是在模仿什么。
敬礼的区别
要说日本陆军宁可自己盲人摸象造潜艇也不愿意用海军转让过来的老潜艇,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担心最后连人带船都落入海军的控制。现在冈田的表现足可以证明他们确实有先见之明。
于是冈田转调广岛陆军船舶司令部的调令当场作废,转为调往九州的久留米步兵部队。
虽然现在的冈田并不想上岸,但最终仍然毫无办法,只得悻悻然与同来的同僚们在广岛车站分别,独自踏上返回九州的旅途。
两个小时后,1945年8月6日上午8点15分,一颗原子弹在广岛上空爆炸。
广岛上空的蘑菇云
冈田盛一活到了战后并改名为冈田守巨,最终成为了一名画家。